谷半勺

画自己想画的中

癔症

慈慈是神

慈叶:

@谷半勺 砸砸点的梦野相关


  我的姐姐喜欢在我的脸上涂抹。她把我按在镜子前,对着我的嘴唇染色。她喜欢给我涂上樱桃色的口红,在我的眼皮上晕开娼妓的金粉,她喜欢给我化妆。然而这些并非是我长得美,也不是因为她爱我,她喜欢把我打扮成女孩子,然后再把我推到浴缸里,一遍一遍地漂洗我,淹死我,要我窒息,令我求饶。她掐着我的脖子尖叫,怨毒地看着她自己画上的妆容大喊大叫,咒我不得安生。她把自己的眉笔当作武器,狠狠地扎入我的皮肉;我晓得她并非讨厌我,她讨厌的是用我的脸假扮出来的另外的人。她活在某个我不知晓的古怪的世界里,她在那里憎恨和哀怨,在那里囤积她自己的暗影,然后把我没到里面。
  我第一次看到Q的时候,我的姐姐脱光了她的衣服,在房间里走来走去,尖声怒骂。她一件件地拿出她的漂亮的衣裙,再嫌恶地扔回衣橱。那天她抱怨她没有一件衣服用于裹住躯体而又显得自己雍容华贵,她咒骂我们的父母,嫉妒她的友人,憎恶我的默不作声。她走过来,把我按到马桶里,把混合着尿液与清洗剂的水灌入我的胃,她尖叫,发泄愤怒,用眉笔划破我的皮肤,再把我揪起来,命令我在父母回来之前换好干净的衣服,梳好湿透的头发。于是我拿着她的抹布对着我的镜子擦拭我的头发,这时我在镜子的反射里看到了Q。他坐在浴室的窗外,似乎是某个正要翻进来的小偷:可是我知道我一定认识他,在我被折磨被殴打时,或是吞着混合尿液与清洗剂的水时,我曾在某一时刻期待他出现,然后救我。我并没有真正的认识过他,但相信有这么一个人总要出现。我看着他,他看着我,然后他对我笑起来,一只眼睛里有月食嗷嗷待哺,一只眼睛里有星星消失坠落,他的帽子掉下来了,却没有落地,而是浮在了半空,他只要一伸手就可以取来,他没有取。
  他同我一般大的年龄,笑起来还是天真的模样,月食和星星却藏在眼睛底下窥视。他说:“你好呀。”当我的姐姐冲进浴室尖叫着找寻她丢失在浴缸里的丝袜时,Q转过身翻出了窗子,他没有带走他的帽子,那黑色的漂亮的小礼帽就放在窗边,我的姐姐却什么也没看见。当她恶毒地咒骂着周身的一切并弯腰去拾起丝袜时,我把她看不见的那顶帽子捡起来戴上了头顶:她一定看不见,并且永远都不会夺去。我知道有一时刻我等待已久:Q。
  
  
  他的眼睛有月食和星星,他的头发是黑的夹杂苍白,他背着漂亮的包,那里面鼓鼓囊囊塞满了某种东西。我第二次看见他,是某个冬天我被姐姐扔进盛满冰水的浴缸里时。我的父母习惯了晚归,我的姐姐习惯了欺压,我习惯了疼痛,然而某一年,Q出现在我的家里。他有时候翻窗,有时候撬门,甚至会躲在我姐姐的床下,就为了带着某个神秘的笑容坐到我面前。那时我赤裸着身子,抱着骨头形状也崎岖的膝盖缩在冰水里发抖,我的手里拿着一支眉笔,遵从我姐姐的命令在手上划开伤口。Q忽然出现在我的对面,他一样坐在冰水里,他不冷而且不痛,脸上带着他特有的一种狡猾的笑容。他的手里抱着一个瘦弱的娃娃,同他一样露出狡猾的笑容。那是我们第二次见面。
  “你好。”
  “你好呀,我叫Q。”他自我介绍,他把手伸过来,柔软的手指戳上我的脑袋,“你拿走了我的帽子。”
  “我不是故意的。”
  “没关系,因为那本来也是你的。”他笑起来就像书里的小王子插图,他的眼神不像小王子的柔软,他的模样也并非小王子那样十分好看,但我明白他总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,他可以暂停帽子的时间,可以让冰水变暖,他甚至不需要询问,就已经知道了我的名字,而且在这房子里来去自如。他的白皙柔软的手指如同某种鸟类的翅骨,在水里做出种种手势,以一种兴奋的表情对我说:
  “你姐姐有非常漂亮的蝴蝶骨。”
  我不知道蝴蝶骨是什么。
  于是Q很耐心地坐在冰水里给我解释:“就是她背上的一块骨头,”他的漂亮的手指做出蝴蝶振翅的姿势,“就像蝴蝶张开翅膀一样,那是骨头长成的。”
  我没有注意过,不知道我的姐姐身上是否有那种美丽的东西。她给我耳光和殴打,并非给我脊背去依偎。我告诉Q我看不到她的蝴蝶骨,也没有她那么高,于是他就自信满满地笑起来,“那我就拿给你看。”
  这时候我的姐姐开始捶打浴室的门,我很紧张地看了Q一眼,他打了一个响指,于是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,变得模糊,然后融化成一湾冰水,就好像我刚才一直在做梦。当我打开浴室的门时,他已经从下水道溜走了。他的黑白相间的柔软的头发,他的月食和星星,他的瘦弱的娃娃,都变成一缕烟,一捧冰水。当我穿上衣服跟在姐姐身后走出浴室时,我抬头看到她的背上有两个凸起,就好像蝴蝶的骨翼。
  
  我的父母都做着一种我不明白的工作:政治。他们每天很晚回来,对着电视上某个男人或女人指指点点,高谈阔论,破口大骂或是拍手称快。我的姐姐在这时会变成真正的蝴蝶,安静乖巧地坐在他们旁边,附和着那些我听不懂的言论,但是显然的,我的父母更喜爱我的姐姐。因为我还小,什么也不懂,只会闯祸和流鼻涕。我从沙发上爬过去,想要他们给我一个拥抱,但是这三个人:我的唯一的三个家人,他们没有注意我,甚至没有发现我。他们对着一台电视吐沫横飞,发表着他们自己的神秘的语言,而我什么都听不懂。
  这个时候我无比地想念Q,我想念他瘦弱的玩偶,黑白相间的头发,月食与星星,还有狡猾的笑容。我知道他有各种各样的方法可以溜进来,我不知道他要怎么让我看到蝴蝶骨,但我期待着下一次见面:他是我从小到大唯一一个同龄的朋友。我坐在沙发里发呆,想念着我仅有两面之缘的神奇的朋友Q,这时候我的姐姐忽然发出刺耳的尖叫,她从沙发底下拽出一个玩偶,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,我的父母同时发出疑惑而惊恐的叹息,她们看着那个玩偶默不作声,似乎在确认一个早已确认的事实。那是Q的玩偶,也许是某一次串门时他落在了这里,我开口想要解释,我的姐姐站起来,把那瘦弱的玩偶丢得老远,好像那是一只凶兽,她满脸厌恶:“这玩偶一定是他的,真恶心。”她看了我一眼,得意而不屑,她认定那是我的恶作剧,于是我的父母,她的帮凶,万物的加害者,都围过来用同一种嘶哑的声音批评我顽皮,惊恐于那玩偶的丑陋。他们把我关进楼梯口的小橱柜里,惩罚我的顽劣。我哭叫,哀嚎,直到我的父母疲惫不堪地睡着时,我听见我的姐姐发出恶毒的笑声——我想起了Q,我想念他黑白相间的头发,他白皙漂亮的手指,他狡猾的笑容,瘦弱的玩偶和月食和星星。我把自己缩成一个圆,在橱柜里一个人发抖,然后我睡着了,梦见我口袋里有一颗星星,我把它放到橱柜的锁上,它打开那锁,我便自由了。我在美梦中睡去。
  
  我醒来的时候,我的姐姐已经死了,我被父母的哭喊惊醒。我被警察放出橱柜后,看到她的浓稠的鲜血层层叠叠,变成一条小河,从她的房间流淌出来,一直流到一楼,缓慢优雅,好像红色的丝。我走到姐姐的房间门口,一名来不及把我抱走的警察想要捂住我的眼睛,但是我已经看到了:我的姐姐,穿着无数件她钟爱的裙子,脸上涂抹着樱桃色和金粉,她趴在地上,她的后背就像被舀了一勺的布丁一样被挖走了一块骨头:她的漂亮的蝴蝶骨。她的血就像泉水盛在那个缺口,一块玉一样的骨头放在她的镜子前。那个瘦弱的娃娃坐在一旁,还是露出了和Q一样的狡猾的笑容。
  我觉得头晕目眩,身体颤抖,我退后一步撞到了门,我的口袋里有什么东西硌了我一下,我伸手去摸,摸到我姐姐的眉笔,它尖锐锋利,纤细灵巧,可以轻易地制造伤口,也可以捅开一把破烂的小锁。我可以用它打开那锁,我便自由了。我知道是谁,可是没有人会相信我的话:那个叫Q的男孩,他杀死了我的姐姐,取出了她的蝴蝶骨。
  一个警察走过来,把我带离那房间。他柔声细语地安抚我,要我冷静下来,要我忘记那尸体。他问我:“小朋友,你别怕。你叫什么名字?”
  我不知道,我叫Q吗?可是我不是Q,为什么我会产生这样的错觉呢?我觉得恐惧,但我知道我又很欣喜:我的姐姐死了。但那确实不是我干的,我不是Q。我说:“我叫梦野久作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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